小跨院里的梅花已经快谢了,一株腕臂粗的樱花粉粉地开了一树,一阵风过,小小的花瓣飘了半个小院子,杂在已郁郁葱葱的草地上,一朵一朵,莫名得让人心生喜悦。
徐府大门外,一顶不起眼的青布顶盖小马车停在了台阶下头,魏国公夫人徐氏戴着素色的幂蓠从马车里出来,墨绿色的长褙子里是一身半旧的襦裙,十分不显眼,守门的小厮微微愣了一下,才行礼道:&ldo;小底给姑奶奶请安。&rdo;
徐氏行色匆匆,略微&ldo;嗯&rdo;了一声,带着贴身伺候的张妈妈从侧门进去,径直往兄长的书房去,徐参知正在看着昨日的邸报,忽地听外头伺候茶水的女使行礼道:&ldo;奴婢见过姑奶奶。&rdo;
徐参知不由皱了眉,便见一身半旧衣裙,一件钗饰皆无的妹妹从回廊里走了进来,面色沉沉,讶然道:&ldo;你不是陪着妹婿在家中守孝,怎么好端端地回府来。&rdo;
徐氏望着兄长,有些气急败坏地道:&ldo;若不是事情紧急,这个节骨眼我怎么可能出府!&rdo;徐氏见兄长似乎尚完全不知情,长吁了一口气,&ldo;哥哥,外头鲁地的官员在搞集体联名上书,明儿个大殿上,你怕就得真的辞官了!&rdo;
徐参知一震,颤声道:&ldo;国公让你来的?&rdo;
徐氏点头:&ldo;国公爷偶然得了消息,便让我立即来知会你一声,提前想好对策,不然明日大殿之上,哥哥当真百口莫辩了!&rdo;
徐参知郑重地点了点头,又对着徐氏作了深揖,&ldo;劳妹妹帮我多谢妹婿一声。&rdo;
徐氏见兄长一听此事,面上便骤然失色,心里也有些惶惶的,嗫嚅道:&ldo;二郎那边,兄长若是保不住,暂且也只得狠狠心了,兄长当以大局为重,你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,可是徐家两代人的心血……&rdo;徐氏说到这里,忽见兄长眼眸中泛着冷沉沉的森寒,心里不由一跳,想着二郎平日里待自己也算恭敬,若是兄长气急,真将二郎弄了个好歹出来,她心里也不落忍。
徐氏万不敢再提放弃侄儿的话,只推说魏国公府眼下被盯得紧,不敢多待,匆匆地走了。
出府门的时候,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刻着&ldo;徐府&rdo;二字的黑底烫金的牌匾,四周浮雕着一百零八个形态各异的小孩童,寓意多子多福。
&ldo;多子多福?&rdo;徐氏惘然地叹了一声,&ldo;多子多祸呀!&rdo;
守门的小厮半蹲着身子行礼道:&ldo;姑奶奶慢走!&rdo;
这边徐氏一走,徐参知惦记着虞氏的伤,便起身往二郎的小院子里去,远远低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,徐参知抬脚进了院子,便发现守门的婆子也没有,院子的老梅花树下,一个小女使拿着扇子在扇着小药炉,煮着药的小铫锅正&ldo;噗噗&rdo;地冒着水汽,锅盖子隐有震动。
太阳正好,晒在小女使红彤彤的脸颊上,小女使半眯着眼,打着盹,忽地被人从右边踢了一脚,尚不及&ldo;哎呦&rdo;一声,便听到徐参知怒喝:&ldo;岂有此理,二少夫人的药也敢马虎?&rdo;
那小女使不想老爷会忽然过来,惊怕得跪在地上颤巍巍地发抖:&ldo;老,老爷,奴婢不是故意的,求,求老爷饶过奴婢一回。&rdo;
徐参知皱着眉打量了下院子,发现静悄悄的,竟是一个多余的下人也没有,心下知道这是下人知道虞氏不受待见,都不认真在跟前当差了,&ldo;二郎在哪里?&rdo;
小女使听老爷忽然问二郎君,眼睛珠子左右转了一下,含糊道:&ldo;二郎君在,在,&rdo;眼角瞥见老爷抬起了腿,立即告饶道:&ldo;老爷饶命,奴婢不知,二郎君一早就出府了,尚没有回来。&rdo;
徐参知立即让人出去找徐二郎。
半刻钟后,徐家的人从汴京城一处隐蔽的巷子里将徐二郎找了回来,徐参知望着面有酒气的次子,恨声道:&ldo;孽子,你惹下了这般大的祸事,竟还敢偷溜出府?&rdo;
徐二郎张口正要解释,竟是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扑来,徐参知挥了挥手,不耐烦地道:&ldo;虞氏那边,太医怎么说?&rdo;
徐二郎禀道:&ldo;说是再喝两服药,大概便能醒过来了!&rdo;
徐参知冷望着次子,半晌神色凝重地道:&ldo;你快快出京,为父怕已保不住你了,你去京郊的庄子上先住一段时间!&rdo;
徐二郎因心中烦闷,便偷溜到文人士子常去的一处暗巷,找了见过一次的行首陪着解闷,原想着午时便回来,他这一次的行首颇有手段,硬留了徐二郎用了午饭,又陪着饮酒,杯盏推换之际,徐二郎甚至迷糊糊地应诺给行首赎身,既是这般,这行首更是使了十二分力气挽留徐二郎,午时又由行首陪着,饮了些酒,此时正昏头昏脑的,听他爹说让他暂避避,连忙应道:&ldo;儿遵命!&rdo;
当即命令小厮去收拾东西,徐参知望着儿子浑然无觉的背影,从怀里掏出来一叠银票:&ldo;你且拿着!&rdo;
徐二郎见足有半指厚,呐呐道:&ldo;爹爹,这是?&rdo;
徐参知没有多说,只是让二郎拿着,&ldo;且有用得着的时候。&rdo;
当天夜里徐二郎便出了京,他不知道,自己已成为爹爹仕途上的一颗弃子。
第二天早朝上,翰林学院大学士齐深递交鲁地在京官员联名弹劾徐参知的折子,言徐参知沽名钓誉,不惜千里遣媒人往青州求亲,却纵子行凶伤虞家女性命,又列举了青州虞家在士林界的声誉,洋洋洒洒竟有千字之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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