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究这个词,在生存面前,一无是处。运输队里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士兵,大家轮流坐车休息,行进速度自然远快过难民,很快他们就过了好几拨难民,到快夜里时就道附近的村庄去借宿,有时候遇到一些当地的保安团便同行一段,自然是有人好奇甚至垂涎他们所携带的东西的,但是二哥敢运自然不怕抢,他运的,是一批南洋侨胞捐赠的电台、培训书籍和一些大工厂的车床模具等,并不重,却非常重要,是以被炸沉了一批后,二哥简直要痛心疾首。这些东西当然没人有兴趣,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惊险,难民自然是不会对着带枪的人不轨的,只有黎嘉骏这一个女人算是弱点,但二哥也是有经验的人,遇到她需要方便之类的,都是带着枪不远不近的陪着,避免了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情。快傍晚的时候,按原计划,他们成功到达了第一个村庄,那儿现在已经很少的人,差不多十室九空,但也有人留着,他们将货物存在村里早已清空的谷仓中,定了守夜的人,随意的在稻草上睡了一晚。第二天起来,继续赶路。上午的时候,又遇到一大群难民,这一群更加狼狈了,疲惫的像是走不动,但还是坚持走着,妇女包着头巾,运输队田边土路上与他们狭路相逢,一路滴滴叭叭叫,就看到他们慢吞吞的让开去,沉默的看着车队路过,再开始缓缓的走。黎嘉骏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刚路过的这群人,他们男女都有,高矮胖瘦齐全,唯一相同的,是都长着一张年轻的脸。满目风霜憔悴也挡不住他们身上那种不同与人的朝气,有的带着圆框的眼镜,围着灰白的围巾,有几个男的原本应该是穿着长褂的,只是用绳子系在了腰间,方便走路。车队路过的时候,有个男青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,抬手抚了抚眼镜。他的动作再平常不过,可是却让黎嘉骏的脑子里忍不住一遍遍回味,这个动作太朴素了,也太直率了,就像一个老学究,一个真正的知识青年,他们透过镜片看你的时候,就像是在看一本书,眼神认真又直白。&ldo;哥!他们……&rdo;黎嘉骏后头指指。二哥刚才也是一路&ldo;检阅&rdo;过去的,闻言点点头:&ldo;恩,大概是学生……流亡学生。&rdo;&ldo;!&rdo;黎嘉骏就像看到了国宝,猛地往后趴,睁大眼睛饥…渴的望着后头,那群学生等车队过去了,就又拾起搁在地上的背笼和布包,相携着走了起来。&ldo;哥,哥!我们在前头休息一会儿吧!都坐了一上午了!&rdo;黎嘉骏萌萌哒撒娇,转而又一脸懂事,&ldo;不过如果你们日程实在紧的话那就算了。&rdo;&ldo;嘁!&rdo;二哥要是未来人大概一句白莲表要骂出来了,此时也只是翻了个白眼,&ldo;过了这片田,整队休息。&rdo;&ldo;是!&rdo;李司机憋着笑应了,过了田野方向盘一转,就在田埂不远处的一颗大树旁停着了,那儿原本坐着几个难民,看到运输队在这儿驻扎了,犹豫了一会儿,都纷纷起来躲到旁边的树下去了,搞得黎嘉骏颇有点不好意思。其实她也不知道停下来等着做什么,要是巴巴的和人家搭讪指不定被当成什么不怀好意的……等等,好像二哥才比较像小说里的霸道总裁纨绔恶少。她看了看敞着门在车里翘脚休息的二哥,他一身黄色的军官装,比周围人都干净帅气,真是……刺眼:&ldo;哥!你躲起来点,人家万一以为你要强抢民女怎么办?&rdo;二哥哼了一声:&ldo;强抢?那谁吃亏?&rdo;……如此自信真是无话可说……黎嘉骏翘首盼望着,好不容易等到那十来个学生缓缓出现,他们似乎松了口气,忙不迭的往树下走来,很是激动的在树下围坐着,一点没受运输队的士兵的影响,还相互递着水壶和粮食,吃的吃喝的喝,等缓过来,又是一阵说笑,跟郊游似的。黎嘉骏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去,她摸摸口袋,双手捧出了方糖:&ldo;各位,同学,我有糖,来点不?&rdo;早在她走过去的时候就有几个正对着的学生暗暗注意她,此时面面相觑,回过神来纷纷婉拒,可分明有两个女生眼里露着点渴望。黎嘉骏当然不会由着他们拒绝,当即一阵好说歹说,让他们一人拿了一颗方糖,总算打开了局面,开始聊天:&ldo;你们从哪来,要去哪呀?&rdo;&ldo;我们大多是南开的。&rdo;一个男生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,手里点着,&ldo;但是这位,这位,还有那位,咦,怀瑾兄呢?&rdo;&ldo;田里还没出来呢!&rdo;有个小子笑道。&ldo;哦哦!&rdo;那男生挠挠头,&ldo;他俩是中央大学的,那个怀瑾是同济大学的,您是?&rdo;&ldo;哦,我以前是东北大学的,九一八后就逃出来,算是辍学儿童了。&rdo;黎嘉骏哂笑,&ldo;现在是个战地记者。&rdo;众人纷纷抱拳失敬失敬,旁边立刻就有有学生揪起眉:&ldo;要不是张贼贪生怕死不抵抗,我们何至于拱手让出东三省,以至于战局颓丧至此!要我说,我们应该……&rdo;这时,远处才有个男生系着裤子优哉游哉的从田里走了出来。那个带头介绍的男学生赶不及的招手大叫:&ldo;怀瑾!怀瑾!快来这儿有个战地记者!&rdo;那个怀瑾老远啊了两声,等走近了,一听清楚,忙不迭的跑过来,连滚带爬的,裤子都没系稳当,黎嘉骏本来还听着旁边的学生在抒发愤慨,此时却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怀瑾跑到面前,他是个圆脸的清瘦男生,一眼看去像高中生,他很激动的盯着黎嘉骏:&ldo;您就是吗?您就是吗?&rdo;&ldo;额……是……&rdo;黎嘉骏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。&ldo;那,请问您去过哪些战场啊?能讲讲吗?&rdo;那些学生一边问着,一边以弱不禁风之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在她四周,星星眼望着。果然不妙,这天黑都讲不完啊,黎嘉骏颇有些苦恼和自得的想,便答:&ldo;我去的地方多了,你们到了哪儿看大公报,有个叫小伯乐的登了照片的,那就是我去过的地方了。&rdo;&ldo;小伯乐!你就是小伯乐!&rdo;怀瑾几乎要晕过去,他转身随手就近抓了一个女学生唾沫横飞,&ldo;啊啊!我看到小伯乐了!我小时候就看他的简报!他居然,他居然……&rdo;小时候……黎嘉骏哑然,她有多老!那女学生相貌圆润可爱,短短的妹妹头被摇得晃来晃去,她哭笑不得:&ldo;你别摇啦,小伯乐在后头!&rdo;怀瑾带着一串口水转过头,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,双手捂心表白:&ldo;小伯乐先生!我,我还在中学就看大公报,你,你拍的长城抗战,鬼子脖子上的铁环,我,我记得清清楚楚!清清楚楚!前阵子就指着看你传战报!平型关那儿,北平那儿,嘤嘤嘤……&rdo;&ldo;好好好!&rdo;黎嘉骏又是高兴又是哭笑不得,&ldo;嗯嗯嗯很高兴认识你,啊那个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走了。&rdo;&ldo;不不不小伯乐先生,您,您,您住哪,我能给您写信吗?我给大公报写信,但没收到过回信,我,我……&rdo;&ldo;这次寄重庆的大公报分部就行了。&rdo;二哥的声音在后头响起,他自人群总扶起黎嘉骏,笑容婉约,温文尔雅,&ldo;各位同学,舍妹与我还要赶路,就不打搅了。&rdo;黎嘉骏不甘愿啊,她好想给崇拜者签名啊,好想自拍啊!她也是有崇拜者的啊!可二哥铁钳紧紧的,硬是把她塞进了车里,那些学生老远还喊:&ldo;伯乐先生!我们重庆见啊!&rdo;&ldo;重庆见!&rdo;黎嘉骏挥手。&ldo;啊啊可我要去昆明啊!&rdo;那个怀瑾一脸暴走状。&ldo;还去什么昆明,与我们一道去重庆吧!&rdo;有学生笑。黎嘉骏不知怎么的就急了,重庆虽然是陪都,但是有大轰炸啊,她大叫:&ldo;别别别!去昆明好!我去昆明找你们!去昆明啊!&rdo;车子发动了,学生们都站起来挥手,还有人喊谢谢先生的糖,场面几乎是其乐融融的。等到看不见人了,黎嘉骏才惆怅的转回身,抱怨:&ldo;为什么不让我多聊一会儿!我有崇拜者诶!崇拜者!&rdo;&ldo;我知道啊。&rdo;二哥无奈,&ldo;我也才想起来。&rdo;&ldo;什么?你知道?&rdo;&ldo;你以为为什么那个男学生给你寄信没收到回信?那时候你在杭州。&rdo;二哥苦笑,&ldo;你刚去那次半年没回来,刚开始大公报连着给你拿了几麻袋回来,家里都吓着了,后来你没再供稿,信就少了。&rdo;&ldo;哇!&rdo;黎嘉骏就剩下惊叹了。&ldo;一开始家里担心你心不定,商量好了不跟你说,怕你一激动跑绥远1去,结果后来信少了,就也忘了。&rdo;&ldo;哦……&rdo;黎嘉骏想想,觉得可以理解,便不再说什么了。车里寂静了很久,就在二哥头又一次往下点的时候,黎嘉骏忽然啊的一声,拿帽子捂住脸在车里左右翻滚:&ldo;啊啊,我有粉丝诶!我也是大拿了!啊啊!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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